相比华盛顿、富兰克林、汉密尔顿、亚当斯等其他被尊称为美国开国元勋的人,托马斯·杰斐逊的功绩公认更为卓著,但个人声誉颇为糟糕。他是废奴主义者,但又是高度的现实主义者,很少坚持这个主张,更糟糕的是,他自己就是个坐拥大量奴隶的蓄奴者,并且经很多年之后对他的疑似后裔的DNA进行检测显示,他跟一位黑人女奴有着长期通奸关系。杰斐逊在迈入政坛之前,还曾偷偷挑逗、试图诱拐自己好友的妻子。杰斐逊主张言论自由,但在战争期间又亲自推动限制言论自由的法令颁布,这使他此后不断成为政治和历史学家批评的靶子。在进入政坛后,他本人如同一个多世纪后的经济学家凯恩斯那样,经常调整在关键问题上的观点立场,而这不止一次的引发过同僚乃至公众舆论的强烈抗议。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需要意识到,是杰斐逊,而不是华盛顿等其他人,通过努力塑造了今天的美国。杰斐逊是《独立宣言》的起草者,大陆会议期间删除了他起草的文本中的大部分章节,但保留下来的部分仍然使得美国以一个生来开明和民主的国家屹立于世,阐明了很多关键的现代文明国家法则。因为强烈反感一盘散沙式的邦联政体,杰斐逊成为美国中央集权的重要推手。
杰斐逊担任美国弗尼吉亚州州长期间,坚定不移的将该州原本高度含混的政教合一法令予以废除,力倡政教分离,禁止公共机构、社会组织和企业因公民信仰问题给予任何歧视,这一举动避免了美国成为一个宗教国家。有趣的是,失去了国家机构的庇护,美国的教会被迫像企业那样改进推广传播,积极投身慈善公益事业,相反还使得美国到了20世纪乃至今天,仍然是欧美国家中信教民众比例最高的一个。
杰斐逊出任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任内的国务卿一职期间,还大力引进了欧洲的专利法制度。这项制度的建立的重要意义,要等到南北战争之后,随着美国工业和科技的快速发展,创新大量增加,专利法成为激励创新、创业、冒险的制度保障,才充分显露出来。他卸任美国第三任总统一职后,还推动建立了弗吉尼亚大学,该校成为美式大学的范例。
当然还要提到的是,杰斐逊及其长期政治盟友詹姆斯·门罗(美国第五任总统,门罗主义提出者),将美国塑造为一个领土扩张积极进取的国家。杰斐逊担任总统期间,美国借着法国对英作战,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路易斯安那地区,经手人正是门罗,这使得当时的美国领土扩大了一倍。之后,杰斐逊还派出远征队,让美国领土一直延伸到太平洋东岸。
杰斐逊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政治动物,他深谙权力运作的原则和艺术,他相信理想主义,有自己的原则,但可以为权力现实进行妥协。他对美国政治的影响如此之深,为美国登上全球霸主创建了初始的路径。认识和理解这样一位具有多面性、复杂性的历史人物,对于研究者和读者认识美国这个国家及其发展史、崛起过程、政治和经济体制的特殊性,显得至关重要。
普利策奖得住、兰登书屋执行主编、美国知名媒体人乔恩·米查姆所著的《权力的艺术:托马斯·杰斐逊传》,从大量的历史资料中,梳理出杰斐逊的一生政治轨迹,剖析了他如何经历政治失败和成功并完成个人成长,并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具有争议性、道德缺陷但不乏温情和善意的领导者的个人生活。
起草《独立宣言》之前,杰斐逊已经开始通过书本和政治工作中学习、实践政治艺术。历史资料显示,1776年及之前,他深入研究了审议机构的套路,学习写出具有信服力的信件,训练自己提高沟通能力——这些准备将在24年后,他出任美国总统时,感化反对派并弥合彼此争议之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书作者并没有避讳杰斐逊卷入的诱拐朋友妻子的丑闻,但也公正的指出,在结识寡居的帕蒂后,杰斐逊对之一见钟情,跟帕蒂结婚,甚至不顾帕蒂的父亲在生意场上声名狼藉会给自己带来不良影响,证明杰斐逊对爱情相当忠贞。帕蒂是杰斐逊毕生唯一的妻子,在前者去世后,杰斐逊恪守了不再婚的承诺,这在当时的美国社会是相当罕见的。
在北美殖民地与英国发生裂痕,即将引发武力冲突时,杰斐逊曾一度幻想能够争取到英王及英国议会的和平力量支持,为殖民地争取应有权益,避免战争。但他很快放弃了这样的空想。他通过亲友向英国当局传话,北美殖民地人民绝不放弃自己的诉求,会不惜一切争取和维护自由——在当时,杰斐逊还没有起草《独立宣言》,个人知名度和政治地位并不高,但发出前述公开喊话,事实上就等于将个人和家族的利益抛在了一边,如果独立战争失败,杰斐逊家族极可能成为历史名词,并受到后人的嘲笑。这充分说明当时的杰斐逊已经极具政治勇气。
《独立宣言》是人类政治文明史上的重要里程碑。这份宣言的作者杰斐逊之后出任弗尼吉亚州州长、弗吉尼亚州驻邦联议员、美国驻法公使。这段时期(1776-1789),杰斐逊接连遭受挫败,妻子帕蒂去世,弗吉尼亚州被英军入侵,他本人被视为不合格的政客受到州议会调查,邦联议会秩序混乱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未成年的孩子接连去世,巴黎骚乱期间乱民劫掠了他的公使驻所。《权力的艺术:托马斯·杰斐逊传》翔实描述了这一时期,杰斐逊的经历,以及在各种挫败后,实现的个人提升。他越来越接近于权力艺术的掌控者。
杰斐逊出任华盛顿总统的国务卿,最重要的成就其实在于抑制联邦主义,推动一个强大国家政府的建成,并在美国的政治生活之中注入更多的民主原则。但另一方面,他对汉密尔顿提出的美国需要一个君主的言论感到恐惧,他不惜通过各种场合的言论,夸大君主制的威胁和弊端,这些夸大其词避免了美国从一个新生的民主共和国家,重新变为君主独裁国。后来的历史学家往往夸大华盛顿总统个人在此问题的作用,对杰斐逊的作用的评价认识不足。
权力艺术的掌控者在一步步成熟。《权力的艺术:托马斯·杰斐逊传》书中写道,在出任亚当斯总统的副总统的几年中,杰斐逊对待舆论批评的态度变得达观了,“若想在公共舞台上大展拳脚,必然要忍受批评,就像忍受暴雨或烈火的洗礼”。但这并不是说,他将因此变得畏首畏尾。实际上,在后来的八年总统任内,杰斐逊“利用汉密尔顿主义的方式追求杰斐逊式的理想”,巧妙而又坚定的运用政治权力,低调行事,控制开支,但对于认定的国家目标,则给予矢志不移的努力——这种方式使得杰斐逊一度被人认为是在任期间无所作为的总统,跟150年后的艾森豪威尔总统很像,然而,通过还原历史,我们能够意识到,无论是杰斐逊还是艾森豪威尔,都是美国政治历史上相当重要,政治成就很高却被低估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