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年3月22日至28日是第三十五届“中国水周”,“推进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复苏河湖生态环境”是今年的活动主题。横跨三北的内蒙古自治区是我国北方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而构筑好生态安全屏障的关键是把握好水资源的平衡。内蒙古地处干旱半干旱区,水资源严重短缺。过去,由于不合理利用水资源,工农业耗水严重,造成地表不少河流断流、湖泊干涸,一些地区地下水超采严重,甚至出现漏斗区,对水资源平衡和地表生态造成了严重影响。近年来,全区突出问题导向,不断加强工农业和生活用水管理,以“量水而行”为原则,着力做到以水定业、以水定产、以水定需、以水定绿,逐步修复水生态系统,恢复河畅、湖清、岸绿、景美的自然风光。
2021年10月17日,游客在居延海景区游玩(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刘磊 摄
茫茫草原,一条条弯曲的河流犹如人的血脉,滋养着生态系统的健康运行;一个个宁静的湖泊好似明亮的眼眸,凝视着天空大地、云卷云舒。千百年来,生活在内蒙古草原上的人们,逐水草而居。以河流、湖泊为代表的水资源,对于他们而言,往往意味着生命。
然而,近几十年来,由于自然和人为原因,草原上一些河流、湖泊挣扎在生死边缘。有的河流因降雨减少而水量补给锐减,有的湖泊因过度灌溉、放牧和矿产开发而面积急剧萎缩、水质严重污染……河湖萎缩和污染威胁着水资源短缺的内蒙古自治区生态安全,让人们意识到保护治理河湖的重要性和现实紧迫感。
当下,在辽阔的内蒙古大地上,一场拯救河湖的保卫战已然打响。
治理污染源头 改善水质“健康”
祖祖辈辈生活在岱海岸边的农民王美兰家的日子从未如此“讲究”:屋里洁白光亮的抽水马桶、瓷砖地面、洗漱池一应俱全,屋外畜禽粪污被集中堆积在院子一角的防渗发酵池中……不仅是她家,如今,岱海流域60个村庄的生活污水和108个村庄的畜禽粪污都要进行这样的集中收集处理,只为减少流入岱海的污染物量。过去,村庄中随意堆放的发酵不充分的畜禽粪污以及生活污水、垃圾会随着雨水流入岱海,污染水质。
岱海是名列“中国湿地保护行动计划”的北方大湖,位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县境内。近几十年来,自然气候变化和工农业取水使岱海湖面快速萎缩,由二十世纪50年代的200平方公里缩减至如今的50平方公里,并伴随水质变差等“病症”。
水环境污染,问题在水里,根源在岸上。2016年,内蒙古按照中央指示精神,全面启动岱海治理工程。2020年,岱海治理由“一湖治理”升级为流域治理,治理范围由湖水周边200平方公里拓展至流域沿线2000平方公里,采取一系列治理措施,其中,面源污染治理是重要治理方式之一。除了对村庄生活污水和畜禽粪污进行集中处理以外,岱海流域15万亩耕地禁施化肥、推广有机肥,45万亩耕地实施测土配方施肥,化肥施用量减少一半以上,大大减少岱海的面源污染。
农民胡明旺生活在距离岱海4公里的凉城县麦胡图镇麦胜一村。两年前,他家也拥有了岱海流域农户标配——室内卫生间和畜禽粪污发酵池。除此之外,为落实政府出台的以控肥、控药、控膜助力岱海改善水质的政策,2016年,他还把家里160亩水浇地改造成旱地。
起初心里还有些许顾虑,但开始在旱地耕种后,胡明旺发现其中“别有洞天”。以前在水浇地种植谷子时,每亩地需要施400元的化肥、农药,虽然收成可观,但种地成本高且污染土地和不远处的岱海。如今在旱地上种植杂粮,每亩地施200元的有机肥,而且当前政府提供免费的有机肥,虽然产量低,但单价高。据了解,虽然岱海流域“水改旱”之后平均每亩地减产60%,但因为发展了经济效益较高的旱作农业,农民的每亩平均收入较之前提升12%。岱海流域26万亩水浇地如今已全部改成旱地。
目前,岱海湖面缩减趋势放缓,由2005年-2015年间年均缩减2.44平方公里,放缓到2016年-2020年间的年均缩减1.61平方公里,水质恶化趋势初步遏制,湖中的鱼类等生物增多。
像岱海治理一样,近年来,内蒙古很多河湖水生态治理不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由治标向标本兼治转变。
乌梁素海位于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境内,是黄河改道形成的河迹湖,也是全球荒漠半荒漠地区极为少见的大型草原湖泊。二十世纪90年代起,随着工业废水、生活污水、化肥农药退水不断排入湖中,乌梁素海的水质急转直下,到2008年变为劣V类水。
2008年,内蒙古启动乌梁素海综合治理工程。为从源头上遏制污染,当地建起10个大型污水处理厂净化生活和生产污水,兴建网格水道工程加快水体流动,严控化肥、农药、地膜使用量,推广水肥一体化技术来减轻外源污染。如今,乌梁素海水质稳定在V类,局部区域优于V类,水质总体好转。
“十三五”末,内蒙古的国家重要江河湖泊水功能区水质达标率为71.8%,较2015年提高17%。但内蒙古很多湖泊属于封闭性内陆湖,“内治”只能治表,如果没有充足外源补给,很难摆脱干涸的危险。因此,从根本上“拯救”这些湖泊,生态应急补水是重要手段。
生态应急调水 拯救干涸河湖
初春时节,我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的尾闾湖——东居延海湖畔,只见丛丛簇簇的芦苇随风摇曳,结冰的湖面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好似一面明镜,镶嵌在茫茫戈壁上。来此旅游的人们肯定想不到,如今碧波荡漾、鳞浪层层、鸥鹭翔集的东居延海,20多年前是彻底干涸的“死亡之海”,每年春天在此形成的沙尘影响着我国北方多地。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历史上有“弱水”之称的黑河,发源于祁连山深处,流经青海、甘肃、内蒙古,最终汇入位于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的戈壁洼地,形成东、西两大湖泊,总称居延海。历史上,居延海水域辽阔,总面积300多平方公里,依托其形成的额济纳绿洲曾是边塞一道美丽风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流传千古的诗句,就是唐代诗人王维视察居延海戍边军情途中所写。
然而,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起,黑河中游进行农业开发,水资源消耗明显增大,黑河进入额济纳旗的水量大幅减少,甚至经常出现断流,不少湖泊、泉眼和沼泽地随之逐渐消失,西、东居延海也先后于1961年和1992年完全干涸。2000年初,记者在东居延海附近采访时看到,湖盆里堆积一层厚厚的细沙和白花花的盐碱,间或能看见鱼骨和动物的骨头。缺少了黑河的滋养,额济纳绿洲急剧萎缩,植被大面积退化,荒漠化加速蔓延。
居延海干涸,沙尘暴频发,额济纳旗持续恶化的生态,引起国家高度重视。为了遏制黑河下游生态系统整体恶化,2000年8月,国家决定实施黑河跨省分水,每年从位于甘肃省张掖市的黑河中游调水,保证下游内蒙古额济纳旗的生态恢复。2002年,甘肃、内蒙古两省区关闭了黑河沿线60多个引水口,滚滚黑河水向居延海奔腾而去。2003年,消失11年的东居延海湖盆首次过水,从2004年至今再未干涸,水域面积稳定在40平方公里左右;2016年,消失半个多世纪的西居延海首次进水。由于蒸发和下渗量过大,留下一个10平方公里的小湖,湖面维持得比较稳定。
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生态成果,近几年,内蒙古从额济纳绿洲周边的生态脆弱地区转移搬迁农牧民4600人,并退出1万亩耕地,让宝贵的水资源物尽其用,并促进胡杨、红柳等沙生树木复壮更新。
额济纳旗巴彦陶来苏木牧民嘎拉朝鲁,2017年之前一直生活在绿洲边缘,在110亩林间耕地上种植蜜瓜。虽然蜜瓜一亩地每年收入1000元,但耗水、耗肥、农药用量大,不利于生态保护。2017年,为了保护脆弱的生态,嘎拉朝鲁响应政府号召,清退家里的全部耕地,用10多万元的退耕补贴发展旅游业。
据统计,黑河分水工程实施以来,额济纳旗草场植被盖度提高18.3%,300万亩一度濒临枯死的胡杨、怪柳得到抢救性保护,绿洲面积增加100余平方公里。
1372年,明朝大将冯胜攻打位于今额济纳旗境内的黑城,截断距离黑城2公里的河道。古河道断水后,黑城遗址周边经历6个世纪的风沙侵蚀,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破坏,至今能看到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林。然而,2018年,这条沉寂600多年的古河道也进水了,灌溉和浸润面积达到25平方公里。当地牧民兴奋地说:“古河道过水后,一些枯朽多年的胡杨树居然发芽了!”
就像“拯救”居延海一样,通过生态应急调水来恢复河湖生机是内蒙古水生态保护与修复的一种常用方式。目前,岱海生态应急补水工程建设已接近尾声。这一工程旨在通过从黄河取水向岱海补水,实现遏制岱海湖面面积萎缩和改善湖水水质的目标。工程竣工后,每年将有4466万立方米黄河水注入岱海;2007年以来,内蒙古累计向乌梁素海生态补水36.48亿立方米,相当于约260个杭州西湖的蓄水量……
发展节水农业 合理平衡用水
长期以来,内蒙古一些地方发展高度依赖地下水,特别是农业灌溉面积大幅增长,一段时间内地下水开采失序,察汗淖尔、西辽河等流域地下水超采严重,引发了河流断流加剧、湖泊湿地萎缩等生态问题。
面对有关问题,自治区持续发力,经各级各部门齐抓共管,推进农业节水灌溉等措施,加强地下水规范管理,使察汗淖尔、西辽河流域治理成效初步显现,河湖生态环境复苏在望。
随着天气转暖,位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商都县与河北省张家口市尚义县交界处的察汗淖尔湖,开始呈现解冻迹象。湖边一些地方开始褪去冰衣,在阳光照射下,仿佛铺了一层闪亮的碎银。
这个华北地区最大的内陆咸水湖,曾经的景象令人担忧:湖面萎缩,湿地几近消失,生态遭到破坏。经过一年多的修复治理,如今重新焕发生机。
近年来,由于干旱少雨、地下水超采等原因,察汗淖尔生态恶化,威胁京津冀地区的生态安全。面对生态恶化问题,内蒙古坚决扛起察汗淖尔生态保护和修复主体责任,建立了蒙冀两省区察汗淖尔湿地保护和修复专项协作机制,积极推进察汗淖尔湿地公园建设,同时对流域内高耗水企业实行限批政策,严禁扩建项目增加取用地下水。
以内蒙古商都县为例,从2020年起,当地积极推进察汗淖尔湿地保护和修复行动,实施农业节水工程恢复地下水位,通过种植结构调整发展节水抗旱作物,推进生态保护和修复工程修复察汗淖尔湖生态系统。
农业用水曾是察汗淖尔湖地下水位下降的主要原因,为减少湖水和地下水抽采量,商都县积极探索实践“生态修复+产业调整”模式,引导合作社和农户扩大燕麦、杂粮等低耗水和耐旱作物种植比例,压减蔬菜、甜菜、马铃薯等高耗水作物种植面积。
商都县小海子镇董家村农民李景承包的27亩耕地位于察汗淖尔湿地附近。2021年,他在政府补贴下,不再种植高耗水的甜菜,而改种燕麦、黍子等耐旱作物。“现在主要靠雨水浇灌,雨水不足时可以用滴灌补充,每亩地节水200多立方米。”他说。
刚决定改变种植结构时,李景担心收入减少,但仔细算账后,发现不吃亏。比如,10亩黍子每亩收获150公斤,一公斤约4元;9亩燕麦每亩收获150公斤,一公斤3.6元左右,加上每亩地优化种植结构的400元补贴,算下来比往年还多挣一些。
商都县从2020年起建设旱作种植示范基地1万多亩,集中种植以杂粮杂豆、燕麦饲草为主的抗旱新品种,促进了农业种植结构调整。目前,内蒙古境内的察汗淖尔流域已推广旱作作物种植20多万亩。
为进一步保护察汗淖尔湖周边湿地,商都县还投入1100万元,完成核心区湖内滩涂围封5.3万延长米,围封面积64.31平方公里,并在察汗淖尔湿地公园周边村选聘巡护员,加强对湿地公园的保护。
监测数据显示,2021年第三季度,察汗淖尔湖流域内蒙古境内地下水平均水位比2020年同期上升了0.69米。2021年6月起,湿地公园内出现水域并持续扩大,水域面积最高达到14.9平方公里,同比增长27%,各类植物长势旺盛,动物种类数量明显增加。
在内蒙古东部的西辽河流域,为拯救断流河流和萎缩湿地的“量水而行”以水定需行动正积极开展。
西辽河区域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成果中,被表述为“距今5800年前后就出现了文明起源迹象”。然而近几十年来,这一历史悠久的古老地区受农业灌溉规模发展失控、用水方式粗放、节水机制不完善等因素影响,造成地下水超采严重、河道断流加剧,引发了草场沙化与湖泊湿地萎缩等生态问题。比如,西辽河干流2001年以来全年全河段断流、干涸与萎缩湖泊个数占总数的6成。
为从源头遏制水资源过度开采利用,近几年,位于西辽河流域的通辽等地大力推广浅埋滴灌技术,推进农业节水增效,取得一定成效。
在通辽市科尔沁左翼中旗敖包苏木的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内,浅埋滴灌、水肥一体化装置、环境监测等设备一应俱全。
去年,敖包苏木朝伦敖包嘎查村民李友生在产业园里种了150亩地。“以前浇地大水漫灌浪费水,出力也多,特别累。现在用上了浅埋滴灌,省水省力。”
敖包苏木综合保障和技术推广中心主任王智说,与大水漫灌的传统种植方式相比,浅埋滴灌技术每亩约省水6成左右、省电3成、省时7成以上,亩均增产粮食160公斤、增加效益240元,人均增收2000元以上。
据了解,通辽市自2018年起,全面实施以农业节水为主要内容的高标准农田建设工程,目前累计建成以浅埋滴灌为主要技术的高标准农田近600万亩,农业生产实现年增粮食综合生产能力5亿公斤以上,节约农业灌溉用水超过6亿立方米,有效缓解了“水粮矛盾”,探索出一条生态脆弱地区以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为导向的农业高质量发展之路。
2021年,内蒙古还通过西辽河流域水量调度,使干涸20余年的莫力庙水库通过人工调度进水,并且实现西辽河干流大量生态水量下泄的局面。
此外,自治区将赤峰市松山区、喀拉沁旗,通辽市科尔沁区、科左中旗、开鲁县确定为西辽河流域地下水“量水而行”试点旗县。
这些试点旗县将结合区域实际,建立完善的水资源管控指标体系,农业灌溉用水实现“分水到村”并逐步到井到户;对全部规模以上农业灌溉用地下水井开展“以电折水”系数率定,确保“计量到井”;探索推行以电控水、水电联管管理方式,达到“取水有量”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