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海波在日夜唱,唱不尽骨肉情长;舀不干海峡的思乡水,思乡水鼓动波浪。”从前,一封家书要寄很远,渡过那一湾浅浅的海峡,车慢、船慢、浪漫。
渡轮驶过燕尾山脚下,号炮在正午时分准时鸣响,一滩海鸥惊起。不远处就是三丘田码头,那里就是家。24岁的林语堂再次回到了这个小岛,儿时的记忆浮现在眼前。红砖墙的小巷回荡着厚重的乡音,凤凰木的枝干伸出墙外向他挥手,天主堂钟声阵阵,鼓浪石波涛滚滚。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林语堂一路走到了廖家别墅,他心里最记挂的,却是岛上的一位姑娘。
摄影/魏培全 |
世间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小岛上的时间却仿佛静止了,一切一如从前。林语堂站在廖家别墅门前,双脚却似千斤之重无力抬起,望着小巷西邻的陈家,如隔千里之外。不久,街巷口蓦地热闹起来,鼓浪屿最古老的协和礼拜堂人头攒动,林语堂和廖翠凤举行了一场西式婚礼。3天后,他挽着新婚夫人走下长长的石阶,踏过走了7年多的那条黄土小巷,最后回望了一眼陈家别墅,两人便乘船前往美国。失去爱侣的陈锦端却并没有遵从父命结婚,她一直坚持独身直到32岁才嫁给一位厦门大学的教授,把自己对林语堂的爱意深深地埋在了这座小岛上。
50年后,林语堂夫妇定居在了台湾地区,他却仍然忘不了海峡对岸的她。林语堂已经年近耄耋,但他时常提起那枝创作了无数文学人物的笔,在画纸上描绘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孩。1976年,当他听熟人说陈锦端还住在厦门时,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睛忽地一亮,双手硬撑着轮椅的扶手想站起来,并高兴地连声说:“你告诉她,我要去看她!”然而,海峡区隔,人地两别。3个月后,林语堂与世长辞,他再未能回到鼓浪屿,再未能见到自己的毕生挚爱。
三丘田码头外,一声汽笛,往事如烟。岛上的协和礼拜堂埋藏着这段爱情传奇,时至今日仍然是人们最钟爱的婚纱照拍摄地。淡黄色的外观、塔斯干式的立柱、罗马建筑的简洁,仿佛让人沐浴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1863年,英国和美国的三个基督新教教派建立了这座礼拜堂,它见证着爱情的绵延,也记录下文化的包容。窄巷的对面,一座哥特式天主堂静静矗立,一名西班牙教士在1917年兴建了这座教堂。在鼓浪屿这座不到2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两个教派延续数百年的矛盾冲突仿佛戛然而止,外界的喧嚣在海浪拍打的礁石旁悄然止步,“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从教堂踱出不远便是英国亚细亚火油公司,清水红砖、尖卷拱窗,一派维多利亚风情。因其门顶窗户大量采用猫头鹰纹饰,鼓浪屿人把它戏称为“猫头鹰”楼。然而,这种猫头鹰最早却是印在古雅典的钱币上,因为猫头鹰是守护神雅典娜的象征,而雅典强大的海上势力也使“猫头鹰币”成了当时爱琴海的通用货币。曾经的日不落帝国或许也向往着雅典的海上盛世,希望鼓浪屿成为新时代“提洛同盟”中的一块拼图。
自1843年厦门开埠之后,鼓浪屿就成了西方人的公共社区,13个国家都在这里兴建自己的城邦。教堂、医院、银行、领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是岛上最壮丽的建筑却是由中国人建造的。黄奕住16岁便背井离乡到东南亚闯生活,他当过剃头匠,做过肩挑贩,最终在当地华侨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成为印尼糖王,但最终决定回到祖国兴办实业。当他回到鼓浪屿,看到岛上鳞次栉比的外国洋房后,他决心要建一座在规模、用料、装饰上盖过岛上所有外国建筑的别墅。今日的黄家花园仍然令来往行人赞叹,欧式的柱廊剁斧凹槽、纤细高雅,外墙的大理石工艺精湛、光可鉴人,竟然让门前的洋人球埔显得平淡乏味了。简洁高雅的石墙里,透着一股沧桑斑驳的爱国情怀,那是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所特有的。
从黄家花园一路向南走到海边,咸咸的海风透着新鲜的气息,目力所及却不见海的颜色。一堵黄墙遮蔽了视线,待转出月洞门,穿过竹林,只见波涛之畔耸立一座巨石,上面刻着四个字“海阔天空”。菽庄花园曾经的园主林尔嘉原本家住台湾,在台北板桥的“林家花园”度过了美好的幼年时光。甲午战败,台湾裂土,林氏一家不愿屈从日寇毅然内渡来到厦门。林尔嘉子承父业,却不能磨灭海峡对岸丝丝缕缕的记忆,于是在鼓浪屿仿照台湾的板桥别墅另辟了这一片园林。“四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壬秋阁上,故去的园主曾有多少次凭栏远眺。当夕阳垂落海面的时候,海峡彼畔的故土,你是否能回归我的怀抱?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照亮了日光岩,演武亭外、国姓井边,仿佛闪耀着刀枪剑戟的光辉,回荡着火铳巨炮的怒吼。“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向着台南赤坎楼的方向,郑成功的舰队乘风破浪,渐行渐远。
海峡这畔的鼓浪屿,戍角低吟,涛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