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经济进入新危机时期 防止债务危机蔓延银行
权静:IMF的拉贾德总裁,他在8月27号在美国,曾经发表过这样的言论。说世界经济正在进入新的危险时期,呼吁欧美各国政府,采取刺激政策来推动经济的增长。我想请问您对当前经济形势的看法是怎么样的?
朱民:对当前经济确实是进入一个危险的新的这个危机时期,主要是几个方面,第一个是欧洲的金融动荡还是很厉害。我们特别要防止主权债务的危机,向银行的风险蔓延。从美国来看,他有一个政府债务的危机,以及主要是增长的问题。他的经济增长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由于美国的经济和欧洲的经济增长的这个下滑,引起了全球的经济的下滑。美国经济的增长预测从3%下调到1.5%-1.7%左右。这样因为发达经济的下调,对于全球发展中经济的增长也有影响。所以现在新兴经济和发展经济的增长速度也在下调。所以从中国整个情况来说,现在又处于一个下行的阶段。而且整个下行的风险还是在加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总裁拉贾德提出现在全球经济,金融进入了一个新的这种危险的阶段,需要各国政府采取非常果断的有力的政策措施。
权静:如果不采取这样的刺激措施,是否意味着经济就会进入二次探底这样的一个危机?
朱民:现在看来,如果没有有效的措施的话,经济很可能下滑。陷入又一次危机的状态。
权静:如果采取刺激措施的话,它的副作用,是否会导致欧美债务危机,进一步的恶化?
朱民:现在这个问题是这样的,现在是主要的挑战是在于,既要平衡短期的推动经济增长,又要平衡中期的对债务的合理的消减。怎样把两者很好的结合起来,就需要整体的政策。就不是单纯的像08年一样,只是刺激经济政策。现在看08年刺激政策,真正力度是很大的。但尤其是加重了政府的财政负担,这个也产生了今天我们所遇到的困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天的政策的挑战,比08年更为严重。就是必须要兼顾两者,把两者平衡起来。所以解决短期的,和长期的问题。
权静:是一个平衡之道。
朱民:对。
权静:但是昨天在我采访张维迎教授的时候,他有这样的一个观点,他说其实危机的发生,是对你以前犯下错误的一个纠正。既然有那么多的因,你不可能不去承受那样的果。但是您刚才说到,聪明的政策,是否让我觉得可以通过这样的政策,来避免这些坏的后果的发生,这做得到吗?
朱民:当然,整个危机发生的时候,我们现在讲看到金融困难也好。当然更多的体会我讲的,还有一个结构的问题。其实在现有的全球经济里,包括欧美的经济,都存在结构性问题。所以我刚才没有讲,在兼顾这两个阶段,还得兼顾一个长期的结构性调整。使得经济增长的可以可持续,这都是几个很重要的方面,都是可以结合起来。这个不容易,这是第一件事。但是这是可以做到的。这个当然需要我们的智慧,来制定这样的政策,就是平衡的、综合的政策。同时,需要政治勇气,需要政治家来作出决定,需要要有领导力,来冲破政治方面的,不同的利益的冲突。
所以,是有很大的阻力,但是是可行的。
权静:其实事实上我们看到,从08年之后,一系列的刺激政策,有这样的观点认为,其实只是延缓了危机,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它。如果现在继续用这样的刺激政策,哪怕它是您说的平衡之道的聪明的政策的话,它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它是否能够真正解决?
朱民:08年的刺激政府现在回头看的话,第一个08年的整个金融危机对全球的冲击是非常大的。从现在来看,如果08年不采取有效的全球联合的这种经济刺激的话,整个经济下滑的幅度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从现在来看,08年全球经济增长是负的,发达国家经济增长是负3.8的负增长。像一些国家的工业产出都是跌到负百分之十几负二十。这是一个很大的跌幅,所以从这个09年初,各国政府的政策,来止速这个下滑,我觉得还是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是当初止速的政策比较偏重的,总需求方面的政策,来拉动需求推动经济恢复。没有多的平衡,结构性的改革,以及关于债务负担的问题。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一次经过两年多的发展,我想大家都看的更清楚,在增长维持的同时,也需要解决结构性的问题,和中期的财政负担的问题。那么,把这几个方面综合起来的话,应该还是可以找到解决之道。
中国通胀是长期现象 应继续保持紧缩货币政策
权静:大家担心的是,当前采取的刺激经济的措施,会不会对于新兴市场国家发展中国家,带来更大的通胀的压力?
朱民:这是两个不同的层面。第一个方面就是,随着发达国家的经济政策,把经济稳住。推动了全球经济的稳定和发展,这个对新兴经济国家,应该说是有好处的。因为全球经济增长稳定,保持稳定的外部需求,对新兴经济发展有利,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随着这个政策,也可能会产生,流动性过剩等等方面的现象。应该说,这次危机以来,全球的流动性和低迷应该说也是空前的。我们其实是一直处于一个高度的流动性状况,这个情况也对新兴的经济国家产生了通货膨胀的压力。这个是存在的。所以从通货的角度来说,新兴经济还是要很关注它的通货膨胀的政策。
权静:我们聚焦到中国来说,您刚才提到了,新兴经济需要非常关注通货膨胀。中国的CPI指数,之前大家预计,可能年终就会有拐点有下行。那么现在看来,似乎一直还是没有下行。在全球范围之内,各国在采取放松的政策,刺激经济的时候。中国您觉得是否应该继续进行紧缩的政策?
朱民:中国的通货膨胀的情况,应该说是年初的时候发展一直很迅猛,但从现在来看从8月份的数据来看,基本上开始稳定略有下跌。我们的感觉,应该逐渐开始企稳。这时间国家采取的关于紧缩货币、关于适当控制贷款,关于对物价调整管理等等的政策还是有效的。
那么剩下的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现有的通货膨胀的水平,能不能继续稳定和下降?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中国的通货膨胀,它不是一个短期性的现象,它是一个长期性的现象。长期现象表现为几个方面,第一由于全球流动性过剩,所以流动性的压力很大。第二,因为整个新兴经济发展很快,所以资源产品的价格居高不下。所以外部输入型通货膨胀的压力仍然存在,从内部看,劳动力成本在上升,土地的成本在上升,投入价格在上升,电等等的成本上升。所以他供给的成本也在上升。中国现在处于新的经济转型阶段,在转型阶段过程中,服务业开始发展。服务业价格幅度的能力和空间比较大,也会产生通胀压力。
我们回头看日本在七十年代,韩国在九十年代,或多或少面临在经济的发展,通过一个拐点以后,就是通货膨胀的阶段。从这个意义上,回来对照中国,中国现在的通货膨胀是长期性的现象。在这个意义上,对现有的通货膨胀是一定不能掉以轻心的。我们还是认为,中国应该继续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继续把房子通货膨胀,看成长期的一个主要政策目标。
但是,这里也有一个比较微妙的地方,因为全球经济下滑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紧措施,就要很注意的观察这个经济的变化,预防经济的下滑和内部的控制两个叠加,对经济终端产生冲击。所以还是要对整个的经济和经济环境加大观察。
欧洲走出危机的途径是加强市场一体化
权静:接下来有几个关于IMF的一些具体的,跟IMF的职责相关的问题。比如说,在欧洲的银行问题上,IMF认为欧洲银行的资本金律严重不足。根据测算,可能还会有2000亿欧元这样的一个缺口,但这样的一个观点似乎和欧洲官员的观点略有不同。他们认为应该采取更强硬的措施来解决这个问题,您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相反的判断?
朱民:这个经常发生的事情,我们作为一个全球金融稳定这样一个国际机构,具有这个责任,所以我们对问题的发现都提出从全球的角度,提出一个观察和一个判断,提出一个政策建议。
有时候,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从本地区的情况出发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一直觉得当务之急对欧洲来说,防止主权债务危机,向银行发展。因为银行的互相持有,以及银行过多持有欧洲国家的主权债,这个对银行的安全性有蛮大的影响。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加大对银行的资金资本空间的这个力度,是很重要的。其实,我们在交谈的很多过程中,也有很多的不同的金融界的人士,专业人士和政府官员,也认识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需要予以加强,我想这个共识是正在逐渐形成。
权静:这个问题应该怎么样去解决?比如说对于欧洲银行的资金缺口,大家也在讨论说是否需要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来提供帮助?
朱民:欧洲稳定基金可以起很好的作用,7月21号欧盟开个首脑会议在布鲁塞尔。通过的决议,要把EFSF尽快的实施,并且使他能够灵活的使用。这个是很重要的,这样的话,EFSF就可能起到比如对银行的注资,或其它采取的作用。
现在当务之急,为了防止风险,从主权债务上,银行的蔓延的话,迅速的启动EFSF是很重要的一步。当然这里有一个行政环节,主要是很多国家需要通过议会的批准,所以这个可能还会有一段时间。
但是尽可能批准和启动,EFSF是对当前稳定欧洲的经济金融形势,非常重要的一点。
权静:长远的来看,或更加深层次的来看,欧洲的危机并不是表面的金融系统和一个主权债务向银行转移的问题。他可能根本上是欧洲人的生活方式,和欧洲高福利国家这种社会结构的一个变革。欧洲的未来在何处?您怎么看?
朱民:你提了一个很深刻的问题,这就是我一开始讲到的结构问题。其实欧洲也面临很大的增长模式的改变,生活模式的改变。欧洲在过去的十年里,基本上的增长是一个低增长高福利,是一个比较稳定的这样一个增长不是很快的这样一个环境。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随着人口的老龄化加剧,这样的增长速度,能否支持现有的社会福利,确实也是产生了很多的问题。所以欧洲需要进行结构改革,结构改革包括很多方面。包括对整个工业政策,包括劳动力市场的调节。特别重要的是,包括加强对欧洲市场一体化的发展。
因为当初成立欧盟的时候,它的目的是通过欧元来推动市场的一体化。现在来看,欧元大大的推动了金融的一体化,但是推动市场的一体化还是不够。那么推动市场一体化,本身会很好的推进欧洲的经济增长。
权静:所以金融一体化的同时,也有这样的一个声音说。欧洲各国的财政,并没有一体化。所以像希腊这样的国家,它财政要有很多的亏空很多的斥资。但整个欧洲没有办法,很多人也建议说,未来是否除了欧元统一之外,财政也要统一。这样的话欧洲是否会成为一个国家?
朱民:现在整个的情况大家都看的比较清楚,第一你要有统一的货币,你需要有统一的财政支持,你还要有统一的市场这是很重要的,你还要有统一的治理机制。这几件事是缺一不可的,从现在看,当初成立欧元的时候,其它几个条件相对还不具备,这个危机迫使欧洲朝这几个方向走。
EFSF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财政统一的步骤,欧洲央行的行长特里谢先生也提出了,要有欧洲的财政部长,其实也是朝这个方向在走。与此同时,我刚刚提到,欧洲也有很大的空间,继续可做的事,加强市场的一体化。与此同时,是加强管理机制,有效的管理机制的建立。把这几个方面结合起来,欧元还是可以走出现在的困境。
人民币国际化是长期过程
权静:我们再来说说汇率的问题,最近在汇率市场上,一个引人关注的现象就是,瑞士对于汇率的管制和抑制瑞郎的升值。这对IMF来说,您是否赞同瑞士这样一个做法?
朱民:我们看到在国际汇率市场上,波动是比较大的。主要是整个金融波动以后,使得资金脱离美元,进入其它市场,所以我们看到瑞士法郎,看到日元,都很走强,黄金的金价都很高。最近,瑞士的央行采取了一定的措施,这个措施也是基于宏观稳定和金融稳定的角度出发的。所以我们现在还在观察,看这个措施,对整个的。除了对瑞士本身,对区域或对全球的影响,然后我们再可以做一个判断。
权静:对于这件事情,大家在讨论是否会成为引发汇率大战的导火索,您觉得会有这么严重吗?
朱民:从瑞士采取的这个新的政策以来,应该说市场还是平稳的。大家也理解,瑞士的法郎的升高是走的很高的。所以需要有一定的调整,市场的反映还是相对比较平稳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不认为它是产生一个新的汇率矛盾。
权静:说完这个问题,还是要谈一谈人民币的问题。今年在瑞士的冬季达沃斯,我们也跟您交流过这个看法,现在还是想得到一个简单的结论,关于人民币加入SDR这样的一个趋势,您觉得SDR是否可以接受这样一种不能自由兑换的人民币?
朱民:中国的经济变得越来越重要,所以对中国货币的国际化认可,也变得很重要。我们在达沃斯的时候已经提到,法国作为G20国家的主席国,公开提出欢迎中国人民币加入SDR。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欢迎,人民币价值SDR,我觉得这个都是很正面的事情。
关于SDR它的从基金的角度,它的核心历年是人民币可自由使用。这个是很重要的,这个自由使用是很宽泛、很一般的概念。现在来看,在人民币贸易结算使用比较多,现在已经超过了万亿人民币以上,这个是很好的经济体。但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其实我们在达沃斯也讨论过。就是要以人民以计价的投资产品。就是在你涉及到这个产品,涉及到市场,涉及到监管,涉及到收复清算,等等基础设施的建立。
最近这个政府在香港,推出了人民币产品,扩大的市场,我觉得这个都是很好的。但这个还需要很大的发展,所以这个也会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
美国经济不会二次探底
权静:刚才我们跟您讨论了欧洲。我们最后一个问题,在跟您讨论一下美国未来近来的前景。美国经济的基本面怎么样?未来美联储是否会推出Q13,其实对于全球经济都有非常大的影响,资本市场也是受到Q13消息的波动上下的涨跌。您觉得对于美国未来的走势您怎么看?
朱民:美国经济现在面临还是两个问题,一个是财政的负担比较重。所以政府的财政空间比较小,第二个就是经济增长无力,所以就业居高不下,这个事还是对美国经济造成很大影响。所以美国经济的增长,风风雨雨下调,而且担忧美国经济会不会进一步滑下去。可能有50%的概率超过衰退,这个大家都很关注。因为美国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说,美国经济也不见得会滑入两次探底。根据我们的定义,你需要连续两个季度的负增长,我们定义为衰退。那么美国经济现在是,增长速度大大放慢,但是还不会落入负增长。我觉得这个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当然美国政府,现在也提出,奥巴马提出就业法案,想通过这个进一步刺激经济。
现在虽然还不清楚,它最终会获得批准的额度和规模。但很明显,美国政府如果能够把短期的支持经济增长的政策,和中期的对财政的预算,进行严格控制,降低债务这两个方面平衡发展起来,美国经济还是可以走出困境的。
权静:最后特别想跟您交流的是,在过去三年当中,新浪财经对您进行过四次的采访。从中航的副行长,到中国央行的副行长,到IMF的特别顾问,到今天IMF的副总裁。我们也特别想知道,您未来还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还会走的多远?在成为IMF的副总裁之后您的思考、工作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朱民:我想未来等待我的就是退休了。
权静:现在的工作的内容呢会跟以前有所不同?
朱民:现在的工作跟以前还是一样,区别就是我现在增加了国家。我要分管68个国家,所以对国家的事务的管理比较多,这是一个方面。
第二个,我还是像原来一样,负责基金的金融工作,这个金融面很广。包括对日常的金融监督,包括金融政策、全球金融协调,这个是很大的一块。
这个还是原有的格局,我也负责很多对外的合作。也增加了一些机构,以前是比较多的对联合国,现在包括世界银行,包括BRS,包括金融稳定,理事会等等,对全球的合作,这个责任也很大。
那么在对内部的风险管理之外,现在也对统计部门,对稽核部门进行负责。所以整个的工作面是扩大了,但是金融中心我觉得还是没有变化。
权静:所以大家都说,其实朱民是中国在全球金融界的一张名片,我们也祝愿您未来在IMF有更多精彩的表现,谢谢。
朱民:感谢,但是还是不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