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联合国、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等机构都先后上调了对世界经济增长的预测,显示出世界经济整体的强劲复苏势头。 但是,欧洲债务危机阴云未散、国际资本市场动荡加剧、全球经济差异化复苏及各国政策矛盾分化,仍是复苏路上的“拦路虎”。 面对诸多障碍,当前的经济复苏是否可持续?接受《瞭望》新闻周刊专访的多位专家认为,世界经济下半年不容乐观,下行压力不可忽视,摆在世界各国面前的将可能是比次贷危机更漫长而痛苦的调整过程。 这些专家认为,经济是否会二次下行并不是当前最值得关注的问题,世界经济如何另辟蹊径,在大动荡、大变化和大发展的背景下合理调整,实现更平衡、持续和健康的发展才是更迫切需要关注的。
难以持续的增长
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世界经济研究室副研究员张茉楠指出,世界经济复苏的动力主要来自于大规模财政刺激,但是这种廉价流动性推动下的复苏的可持续性令人怀疑。 她在接受本刊记者访问时说,由于内生动力不足,仅靠货币投放支持,世界经济面临回调压力。 张茉楠说,欧债危机和美国的经济状况,已经令人对未来经济复苏的可持续性产生担忧和怀疑,近期全球资本市场的动荡就表明了这种担忧。 对此,她进一步分析说,陷入债务危机的欧洲其首要问题是财政紧缩,面对欧元的存亡,不得不牺牲经济复苏步伐来保证对欧元的信心和政府信用,由于面临政府和金融机构去杠杆化的双重压力,欧洲经济不可避免地将加速下行。 她分析说,美国则面临金融重建的问题,新增风险甚至比欧洲更大,美国的高赤字也预示其自身经济增长的不可持续性,同时,由于美国也大量持有欧洲债务,欧债危机可能对美产生新一轮冲击。 在张茉楠看来,美欧经济下行将意味着全球主要发达经济体外需不乐观,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差异化复苏,彼此政策矛盾分化难以协同,这会给新兴市场经济体带来压力,包括贸易保护、资产泡沫和通货膨胀等风险。 世界银行副行长林毅夫认为,世行分析了近期世界经济面临的两种可能性:最好的情形是希腊债务危机得到控制,全球金融市场稳定;最糟糕的情形是,一些高收入国家的债务危机传导到发展中国家,对全球发展造成新一轮冲击。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所所长陈凤英认为,今年世界经济复苏态势是前高后低,上半年复苏强劲,超过预期,一季度高反弹,达到5%的增长,二季度已经开始有所下降,增速为4.6%。 她预计,下半年增速会减缓回落,但仍会有3.5%~4.5%的增长,今年全年世界经济的增长则可能达到4%。 7月7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最新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上调了对全球经济增长的预测,将2010全球GDP增速预估从4.2%提高至4.6%。 IMF指出,此举反映了上半年优于预期的经济成长,但该组织同时警告说,全球经济面临的风险已显著上升,从短期来看,主要风险是主权债务危机导致的金融市场压力剧增、活力下降。 IMF首席经济学家布兰查德说,虽然预计复苏势头将会继续,但很显然下行风险已显著上升,应注意到,下半年经济增速将显著低于上半年。 陈凤英对本刊记者强调指出,世界经济在未来仍面临着“大麻烦”,不排除在明年出现二次衰退。 她认为,世界经济犹如“大病初愈”,需要一个较长的恢复期,未来仍有待解决的“大麻烦”主要是债务问题和新兴市场的资产泡沫问题。 陈凤英分析说,债务不是马上能解决的,拉美债务问题的解决花了20年,目前已有机构预测,欧洲和美国要到2030年才能使债务回到低于GDP60%这一警戒线,而对于新兴市场经济体来说,资产泡沫风险将是最大问题。 张茉楠也认为,债务危机可能比次贷危机更漫长。 她表示,上月召开的G20多伦多峰会标志着主要发达国家进入减赤阶段,债务风险在扩散过程中又引发了信用紧缩效应,财政紧缩与信用紧缩双碰头的叠加效应可能加速全球经济的下滑,摆在世界各国面前的将可能是比次贷危机更漫长而痛苦的休整过程。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刘军红也对本刊指出,G20多伦多峰会达成的2013年财赤减半目标,对世界经济而言是一个“陷阱”,会给下半年世界经济带来不小的风险。 他说,此次是多国而不仅是一国的紧缩,发达国家维持低利率,将造成需求不足,推升新兴市场经济体经济衰退的同时物价上升,加剧这些经济体的内部结构失衡。 刘军红指出,新兴市场经济体内在结构问题包括政府投入过猛、货币升值过猛和民间中小企业融资成本上升。 他建议,新兴国家应前瞻性考虑财政安全,适当紧缩财政,控制货币过快升值,并进一步放松金融管制,核心是减税。
加剧的失衡
全球经济失衡在金融危机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随着经济走向复苏,经济失衡并没有根本解决,反而被加剧了。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特别顾问朱民近日接受访问时表示,目前新的全球金融失衡正在形成,一方面,一些发达经济体遭遇主权债务危机;另一方面,国际资本正从发达国家市场流向新兴经济体市场。 在金融危机期间,各国表现出了“携手合作、共克时艰”的姿态,空前的合作,政策的协同为世界经济摆脱危机作出了贡献。但是,随着全球经济差异化复苏,各国的政策开始走向两端。 全球经济的差异化复苏主要表现是在新兴国家出现普遍过热迹象的同时,发达国家仍表现低温的通货紧缩现象。 刘军红认为,新兴国家呈现通胀压力的同时,发达国家又表现了通货紧缩的隐忧,世界经济复苏态势呈现双重结构。从国际政策协调上看,这种双重结构使各国的政策协调难度加大,给世界经济复苏环境平添了新风险。 张茉楠认为,差异化复苏造成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经济体货币政策两极化,发达国家很长时期内需要维持低利率,但新兴国家的货币政策受到资产泡沫和通胀压力问题的困扰,这种政策矛盾和不确定性,是世界经济面临的又一重压力。 美洲开发银行行长莫雷诺近日就表示,拉美国家面临的头号政策难题是,既要利用货币政策或资本管制来减缓资金流入,同时又不完全杜绝资金的流入。 张茉楠指出,金融危机复苏进程中,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除了关心全球经济短期增长外,更关心的是全球经济如何向更加均衡、公平和健康的方向发展,强烈呼吁给予发展中国家更多话语权的金融改革,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分歧似乎更难弥合,这种改革的进程更为艰难。 她提到,全球金融危机不仅是逆差国与顺差国、消费国与生产国之间的不平衡,更是债务国与债权国之间的不平衡,但是这种失衡的国际债务循环体系还没有被彻底打破。 债务问题是前期金融危机的后遗症,从未来的趋势看,消费型国家、生产型国家、资源型国家的债务债权链条也很难被打破,在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引领全球经济走向复苏过程的背后依旧是全球利益与财富分配的巨大失衡。 对此,张茉楠认为,发达国家寄希望于发展中国家创造复苏的条件,更要尊重发展中国家的长远利益,只有这样才可能建立“强劲、持续和平衡”的增长框架。 在近日举行的一个论坛上,英国汇丰控股集团董事长葛霖表示,金融市场会持续脆弱,全球不平衡会持续。 葛霖说,目前市场缺乏信心,若全球失衡问题未能解决,未来还会出现危机。但他认为,实现新的平衡不可能一蹴而就,可能会经历5至10年的转型期。他同时还强调指出,市场的重新平衡不仅是国际层面的,还应该在各国内部进行。
要增长还是要平衡
张茉楠形容当前的世界经济发展仍是在“走老路”,对于世界各国来说,当前应是“转弯”进行时,应转换经济增长轨道。 虽然这种转换面临很多矛盾和冲突,将是漫长而曲折的,不可能在短期内有实质性突破,但是需要拿出智慧、勇气和耐心,重新审视我们的增长,转变思维,认清是增长更重要还是均衡可持续的轨道更重要。 张茉楠认为,对于中国来说也是如此,出口导向型战略难以为继,中国应更密切关注如何在新的全球经济结构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以我为主,增强主动性,一方面调整好国内经济结构,转向内生性增长,另一方面加强国际话语权的提升。 她认为,从这一点出发,短期内中国经济是否二次下行不应该是最令人担忧的问题,对于经济增长的预期也应该回归理性和常态,并摒弃失衡状态下不理性的繁荣。 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左小蕾近日也多次对媒体表示,中国在现阶段不应该去推动过高的增长,更重要的是实现平稳增长,以调节失衡的经济结构。她认为,如果去刻意地推动超过潜在增长率的更高的增长,可能引发通胀恶化。更重要的是,推动超过潜在增长率的更高的增长,也是资源消耗的低效率增长,这并不利于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经济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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